昨天我的见习结束了，最后一天我没有去查房，下午走之前脱了白大褂绕着病房走了一圈，14床动了三次手术现在恢复的不错，15床还是没达到手术指针，16床那个从9楼掉下来的男人明天就可以出院了，17床的爷爷刚住进来，22床的老伴细心的给他擦干净瞎了的那只眼睛，23床的献血证终于弄好了明天可以手术了，24床术后一个礼拜都快出院了突然排尿困难插了尿管，25床的奶奶今天可以出院了很开心，还有20床……
20床是一个老奶奶，一个医生的外婆，没什么疾病就是老了，93周岁，高血压糖尿病都没有，入院诊断肺部感染，住进来时全身水肿，每天8支速尿，低血压多巴胺维持，她的精神一直很软，总是躺在床上半醒不醒，有一次去查房看见她居然在吃西瓜，还笑眯眯的问医生她可不可以下床，那时候我觉得她肯定会好起来的。
可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她身上有淤斑，凝血功能很差，各种会诊最后拟诊为DIC，不敢大剂量抗凝，只用了半支肝素，可还是出现了眼底出血点，低蛋白血症越来越严重，输血浆，输白蛋白，可是留不住，过几天指标又下来了，水肿也再次出现，推速尿，控制剂量拿掉了多巴胺泵，血压平稳。找家属，也就是那个医生商量，他说：不要太积极。这就是判了死刑，我知道，这是最好的决定，近一个月的积极治疗并没有让她的情况出现好转，这种情况下积极的治疗对于她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，血液科的医生说可能骨髓黄化了，可是这很重要么，她已经93岁了，她的生命开始以秒计算，她吃不下太多东西，要插胃管么，她用得着受这个苦么，还要花每个礼拜一万多的费用输白蛋白和血浆么，所谓的不积极，又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呢？
昨天下午她突然高热寒战，用了抗生素可是她还是在抖，她已经93岁了，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，责任医生拿出了书柜里那本圣经，她是信耶稣的，该给她读么，不是时常去安慰么，可又能安慰什么，对于一个将死之人，言语又有什么用处呢，骗她说会好起来的？跟她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？换做是我，我又会想些什么呢。
她一直很健康，没有慢性病，没有癌症，甚至都没有痴呆，神智算的上清楚，她不过是有些感冒，住进了医院，然后，就再也出不去了，我曾一直坚信着，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绝症，我定不要治疗，可当我真的面对一个生命在眼前活生生的慢慢流逝，我才明白这个决定，考验的不止是自己，还有周围的人，我只是一个见习的，跟她无亲无故，了解只限于电脑里白纸黑字的病历和病程记录，我一天只见她一次，一次不过五分钟，可我却如此深切诚恳的希望她好转，每天交班，我都在听见20床生命体征平稳后如释重负。她的外孙说：她明明什么都好好的。是啊，她明明好好的，她明明那么健康，究竟是为什么，真的是医学还太稚嫩，还是时间太无情，它在不知不觉中竟消耗了她那么那么多。
她可能再也不能吃西瓜了， 她可能再也不能下床了，她的时间滴答滴答，生锈的钟摆吱呀吱呀，在每天维持的输液中她还有多少时日，我不知道，我的时间到了，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。
今天我问医生：她怎么样了？医生说：老样子。老样子，对于她来说，是不是最好的样子了呢。
5017.8.19
我不该那么多愁善感，这不是一个医生该有的职业素养，可冷血无情，又该是么？